Tuesday 24 November 2015

活現看不見的群眾

這個社會中,有很多存在而不被看見的人。若說戲劇其中一個功能,是可以跨越時間和地域的界限來理解一些遠方、戰地生活的民眾,戲劇又可否帶公眾了解社會上一些「隱形」的民眾?帶著這個問號,我和一位夥伴合力建構了一個過程戲劇,讓公眾了解一班「隱形人」──雙性人。

「雙性人」一般泛指嬰兒出生時生殖或性器官不能明確界定為男性或女性的人。很多時候,他們在年少時已進行多次手術和治療,目的是要讓他們成為「正常」。可是在這個正常化的過程,他們卻受盡身心折磨。再者,由於有部份雙性人不能單憑外表辨別男女,在我們這個把性別簡單視為「非男即女」的社會,一般人很多時因為無知而投以奇異眼光。

其實我們在日常生活中經常有機會接觸到雙性人,但由於他們大部份自我認同較低,所以很少公開表露自己的性別身份。可是,雙性人越不願意公開分享他們的難處,就越容易遭受社會無意識地以歧視、無知作出的傷害,如下圖般進入一個惡性循環。


為了打破這種惡性循環,我們嘗試建構一個名為《X也》的過程戲劇(https://goo.gl/1Vpdv1)。這個互動戲劇工作坊以雙性人生命歷程為題我們結合了數個情況相近的雙性人故事,作為過程劇的前文本。考慮到大部份參加者可能對雙性人的情況所知不多,我們選取了雙性人成長過程中一些關鍵的經驗作為主要的戲劇情境,幫助參加者一步步體驗、了解雙性人的處境和困難,並代入他們的心境。

雖然真實人物並無在這個劇場的空間出現,但參加者代入角色和演繹的過程郤能將人物活現在大家眼前。例如角色在故事後半部,發現一直被媽媽偷偷地安排服食荷爾蒙,好讓他/她外表「似返個女仔」。參加者代入角色,由心發出對媽媽的質詢﹕
       「點解我係男定女,係你幫我揀?」
      「你有無問過我意見?有無問過我想點?」
      「點解你哋可以決定晒所有嘢?」
      「個身體係我架!」

這些問題,相信很多現實生活中的雙性人也確實問過。過程戲劇利用故事情節,讓參加者以第一身的角度來經驗發生在主角身上的事,這種代入和即興演出,正好活現出一個日常生活中未能接獨/從未認識的人物,並表露他們於現實生活中的心境和想法。

所謂看不見的群眾不單是雙性人本身,還有其家人、醫生等。《X也》並不一面倒地引導參加者代入雙性人的困境,也引導他們較全面地代入不同故事角色,理解各人的行為動機和出發點。

「我只係將我專業嘅醫學判斷同家長講,我有責任俾佢知道相關風險。」
「我都係聽醫生嘅意見嚟做決定啫……」
「我都係為咗佢好;唔咁做,我可以點?」

醫生、父母是為了雙性人「好」而做決定,代入角色後,他們明白醫生、父母並非沒有考慮雙性人的意願,只是更重視雙性人的健康和社交發展;社會人士又因為不知情、好奇而為雙性人加添了無形的壓力而不自知,大家都似乎很無奈,箇中沒有非黑即白的對與錯。最後,有參加者提問,社會只有男/女兩性的觀念是從何開始?戲劇呈現各個角色無奈、複雜的處境,幫助參加者更深入地思考雙性人處境的複雜性,同時也激發參加者突破固有的性別觀念,反思男/女性別分野以外的可能。

四小時的工作坊或許未能讓參加者全面地了解雙性人一生經歷的所有困難,但郤能促進參加者反思社會二元性別的觀念,更有不少參加者表示會於工作坊後主動閱動更多關於雙性人的資訊。戲劇除了擔當一個教育工具的角色,它更迷人的作用,可能是啓發參加者的學習動機,挑戰固有的思考框架。



文:譚文晶,Ginny。業餘戲劇教育工作者,相信演出是與生俱來的能力;相信身體比腦袋更有智慧,她會告訴腦袋自己未知的潛能;相信劇場有改變自己和社會的力量。


Wednesday 24 June 2015

用戲劇與年輕人談夢想



「冇夢想,人同鹹魚有咩分別呀﹗」做了九場學校巡迴演出,幾乎每一場都聽到學生大聲疾呼周星馳的名言。除了證明周星馳的電影深入民心外,更重要的是,教育劇場激發了學生對夢想的思考。

一般劇場和教育劇場都會就預定主題製作演出,前者的主題多按創作人/團隊而定,對象是公開的,觀眾入場只是看戲;但後者的主題必需針對特定對象,並為演出設計和配置或前或後的活動/工作坊,目的是讓觀眾同時成為參與者,除了看戲,還可以藉著參與演出前、後的活動,對主題有更深入的了解和反思。

是次演出,我們需要學生先看戲,然後就戲中的問題舉手表達立場、與不同角色對話。因學生人數(160-320)和時間(1小時)所限,不容易安排小組活動,唯有以集體討論的方式進行。戲的主題是夢想,對象是將要面臨種種抉擇的高中生。劇中主角興仔就讀中五,成績平平,但非常熱愛時裝設計,夢想成為設計師。爸爸為了保障他成功入讀大學,私下給他申請了外國大學的學位,攻讀工商管理,興仔得悉後頓感晴天霹靂。戲就在這裏停下來。然後,讓同學就主角的選擇和夢想展開討論。

其中一部分主持人邀請觀眾給主角意見,同學回應摘錄如下:

甲同學:「夢想可以當飯吃嗎?無論如何都應先拿一個學位。」
乙同學:「對﹗你可以得到學位,但讀書這幾年你會開心嗎?將來會開心嗎?」
主持人:「究竟開心、快樂重要,還是學位重要呢?」
丙同學:「年輕人應該忍耐一下,不要計較開心不開心。待工商管理畢業後再修讀時裝設計。」
主持人推波助瀾地問:「這也是一個方法。但要等到何時?到時候可能為了買樓、結婚又要把夢想延遲,這些情形有可能發生嗎?」
丁同學:「如果真的有熱誠,也不怕等。」
戊同學:「如果真的有熱誠,就應該堅持到底。不要放棄﹗」
己同學:「有辦法,先到外國去,然後隱瞞爸爸,悄悄轉讀時裝設計。」

經過一輪尚算熱烈的討論,同學們為主角想出了幾個方案,除了堅持和放棄,還有延遲和「先斬後奏」。姑勿論這些做法如何,過程引發了同學們思考夢想的價值、實現夢想需要考慮的種種事情,例如實現夢想是否需先有足夠儲蓄?何時為實現夢想的最佳時機?行業前景、家人支持與否如何影響實現夢想?引發思考正正是這次計劃的目的。

這場公開討論提供了空間給觀眾消化和回應他們在戲中所看見的,也引發了同學之間的對話。同學看見興仔的限制和可能,從而提出適切的建議,彼此磋商。興仔家庭不算富裕,父親用盡畢生積蓄供兒子出國留學,愛子之情、望子成龍之切顯而易見;同時,興仔成績稍遜,即使僥倖入讀本地大學,只能讀「水泡」科,而興仔熱愛的只有時裝設計。所以同學為興仔想辦法時,可以善用父親與興仔的關係、興仔對時裝的熱誠;同時明白興仔家境和成績的限制,如何避重就輕、兩全其美。討論的重點不是找出唯一答案,而是尋找不同的可能性,這是設計討論和參與環節的目標。

活動並未完結。討論後,主持人請同學再次舉手表達立場,此時很多同學會選擇堅持夢想。然而,主持人不會就此「放過」他們,接續邀請他們代入興仔朋友的角色,幫助游說爸爸。目的是挑戰他們,不讓他們覺得實踐夢想很容易,甚至流於空談。的確,實踐夢想的第一步往往就是面對現實。同學們為了說服興仔爸爸各出其謀,又看看部分發言吧:

A同學以因勢利導的方式說:「陳生,請問你曾經有過夢想嗎?你希望自己的夢想實現嗎?……」(其他同學回應:這方法太迂迴了。)
B同學則苦口婆心地勸告:「其實你的兒子已經很尊重你,向你解釋他的理想,假若你一意孤行的話,只會引來反彈……」(其他同學回應:這口吻像恐嚇。)
C同學則力陳好處:「試從積極的角度來看,行行出狀元,時裝設計也大有發展空間……」(興仔爸爸回應:你能說出香港時裝設計師的名字嗎?)

最後,游說雖然不果,爸爸沒有接受同學勸告,但有同學因而提出:「其實不應該現在才向爸爸解釋自己的想法,應該早一點與爸爸溝通清楚,讓他早點了解自己,現在太困難了。」在認識思考衝突和意見分歧這議題上,同學能意識到時間與時機的重要。過程中,同學們以不同角度分析事情,嘗試運用不同態度和表達方式來說服爸爸,又衡量不同方法的利弊,有所反思。

活動到了尾聲,主持人沒有表明哪個方法可行,反而讓疑問留在同學心裏,繼續想想各種方法的利弊,或者想出其他更有創意的方法。如果,同學們將來真的要向父母闡釋自己的志向和選擇,今天的「綵排」就可能成為他們日後面對現實處境的「資源」。我要強調,不是答案,而是資源。

有別於單單看一齣戲,曲終便人散,教育劇場更強調觀眾的討論和參與,從而開展對話,帶來反思。但願同學敢於夢想,為自己、為社會、為未來開創更多可能性。


文:鄧惠儀,Connie。由中老師變成戲劇教育工作者,非常珍愛戲劇裏自主學習的世界。戲劇不強調對錯,製造了一個安全網讓人試驗生活中種種的可能與不可能,我相信這是所有人都需要的成長空間。現在正為延展這空間而努力。

Wednesday 10 June 2015

新世代中的戲劇教育

(本文來自筆者在「TEFO戲劇教育會議2015」開幕禮中,以香港教育劇場論壇董事會主席身份發表的歡迎辭。)



各位來賓,各位來自世界各地的戲劇教育同工,早安!

首先我謹代表香港教育劇場論壇,歡迎大家出席TEFO戲劇教育會議2015

每次在這類戲劇教育會議的場合,我都回憶起一個畫面。2002年,香港舉辦了一個名為「戲劇在校園」的會議,其中一個環節,邀請在場的朋友分組討論香港的戲劇教育有什麼需要。大家分組在場館不同角落圍成一個一個圈,將大家的想法寫在大紙上。寫在紙上的其中一點是「香港需要一個戲劇教育工作者的網絡組織」;結果,TEFO在同一年成立。另一點是「香港需要有戲劇教育的專業培訓」,兩年後,香港第一個戲劇教育碩士課程開展。這十三年來,香港的戲劇教育經歷了很大變化,有更多形形色色的實踐在不同的學校、社區場所發生,有更扎實的討論和論述,以及更多的研究去支撐我們的實踐工作。每次舉行研討會,都是大好機會讓我們檢視過去,展望將來,更重要的是與世界各地的戲劇同工交流切磋,開拓各方面的視野。今次會議邀請的三位海外主題演講講者,分別有Griffith UniversityJulie Dunn, Warwick UniversityJonothan Neelands Trinity College of University of DublinCarmel O’Sullivan。這個組合對我們特別有意義,因為這三間大學都對香港的戲劇教育發展有很大影響,我們許多同工,都畢業自這三間院校。

2002年那個小組討論環節在我腦海中留下的,還有一個重要的符號:那一個個圓圈──無論是世界知名的學者,抑或是戲劇教育的初哥,大家平起平坐地圍成一個個圈,無分彼此地分享想法。這種平等交流的精神,既是戲劇教育的核心價值,亦是我們希望在這次會議營造的氣氛。雖然客觀條件未必往往能予我們圍圈坐的機會,就像現在,我無可避免地一個人站在台上向大家說話,但我希望大家心中都帶著這個圓圈的符號,將其體現在這三天各個交流環節。

有人說這類研討會有一個弊端,就是欠缺了年輕人、或是我們服務的社區對象的存在。某程度上我同意這個說法,但我又想,始終這類會議場合,比起我們走入學校和社區跟他們接觸有很大分別,也未必人人都會在一個研討會的場合感到自在。但我相信在這三天的交流中,我們不會忘記他們,會把他們的需要、他們的聲音透過我們的分享去表達,讓他們以另一種形式存在。

時刻記掛、思考工作對象的需要,可以說是我們作為戲劇教育工作者的重要修為。當中最有趣卻又最具挑戰性的,是這些需要會隨著時代變遷而不斷改變。舉一個例,我曾經為與教育局合作的工作項目,翻閱了一些小學音樂科的教科書,尋找教學材料。期間我發現了一首幾十年前、我讀小學時唱過的歌,歌詞內容是這樣的:「客人來,看爸爸,爸爸剛在家,我請客人先坐下,再去敬杯茶。」不過我發覺這首歌跟我小學時唱的版本有點分別。我以前唱的版本是:「客人來,看爸爸,爸爸在家,我請客人先坐下,再去敬杯茶。」改了的一句歌詞,是由「爸爸不在家」變成「爸爸剛在家」。以前爸爸不在家,我會請客人入屋等爸爸,可是現在,爸爸剛在家,我才夠膽開門讓那個人進屋!明顯地,兩個版本反映了不同年代人際關出現的變化。我無意在這裡詳細討論這些變化,只想借這個例子帶出一些思考──作為教育工作者,在急劇轉變的社會文化中,我們怎樣去了解成長背景跟我們不同的新世代的想法?怎樣用我們的文化工作去回應社會變化?又怎樣幫助新世代去了解歷史,傳承過去,然後發展出屬於他們的未來?

過去一年香港發生了很多事,社會上發生的事,相信令許多香港人都對以上的問題感受良多,亦更清楚看見新世代的視野、勇氣與承擔。這個新世代,希望能夠自主命運,擁有屬於自己世代的未來,願意為此而努力、付出代價。我所指的新世代,並非以年齡來劃分,而是代表著一種新的價值思維,這裡在座的每一位,不論年齡,都可以成為新世代的一份子,都有力量為開拓我們想見到的未來去做一點事。當中,我們需要有廣闊的胸襟去聆聽不同聲音;我們需要懂得站在別人的位置,去了解與自己不同的想法;我們需要有清晰的思維去判斷是非,更需要擁有一顆正直公義的心,擁有承擔的勇氣。

熟悉戲劇教育的朋友相信會發現,凡此種種的素質與能力,都是我們戲劇教育這個領域所重視的,亦是我們多年來努力不懈,透過我們的工作去推展的價值。

在這三天的交流中,我也誠意邀請大家繼續作這方面的思考,檢視戲劇教育在新世代中的位置,繼續為我們的將來而努力。


再次歡迎大家光臨。謝謝。


文:陳玉蘭,香港藝術學院高級講師/課程統籌(應用劇場與戲劇教育),從事舞台創作、演出、教學、研究、出版、培訓等多元實踐,相信教育乃「育人」而非「教書」,深信社會要進步,需要培育更多懂得感知生命、關懷世界、重視公義的心靈。